1997年的秋天，公司派我陪同王治全經(jīng)理到江蘇鹽城慰問，原來淮礦三號船隊自5月初在淮南二道河碼頭裝運的私營公司的煤炭，因種種原因在鹽城電廠待卸滯留了三個多月，船隊被迫?？吭跓犭姀S附近的小河溝，船員們吃喝拉撒都在那條河道上，每天要忍受著河道里發(fā)出的難聞氣味和無數(shù)蚊蟲的叮咬，那個艱苦，那個臟，想想都做嘔。從端午節(jié)前開航到臨近中秋節(jié)，這么長的時間沒有工資（當(dāng)時船隊執(zhí)行的航次工資），天氣又這么熱，船上貨物還要看管，卸貨時間還不能確定，眼看快到中秋節(jié)了也不能回家，船員們的情緒會怎樣？曾聽說船民們刁蠻、難纏，俗稱“船拐子”，船員們會不會和我們鬧起來？一路上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，到達(dá)了鹽城。
到鹽城時，已近傍晚。市區(qū)里，五彩斑斕的霓虹燈閃爍耀眼，沿街的大排檔人聲鼎沸，在約定的地點一下車，就感覺一股披面而來的熱浪，有幾個人看見我們朝這邊走來，其中有一個黑黝黝的、胡子拉碴大約五十多歲的“小老頭”走上前來喊王總，我定睛一看，原來是見過兩次面的船隊長李多軍，真沒想到，干旱酷熱的天氣能在短短的3個多月的時間把一個不到30歲的年輕人變成“大爺”，身上的衣服汗斑痕跡、黑黝黝的、粗糙的臉頰和胳膊上兩道黑白“經(jīng)緯線”感覺他就像一個乞丐幫幫主，身后跟著兩個船員，也是黑黑的臉，滿頭大汗，帶著憨憨的笑，一個是王海，一個是王峰。聊了一些船隊情況已近晚上了，因船上還沒燈，我們商定第二天再到船上和大家見面。
第二天一早，王總安排李多軍帶幾個人上街給每條駁船買一只雞，兩瓶“倒開”，就是那種比較便宜、用筷子一戳就開的白酒（船員俗稱倒開）。到了船隊以后，才了解到他們的真實生活有多么的困難。火熱的太陽烘烤著整個船隊，船甲板像個發(fā)熱體，不斷地冒出一股一股的熱浪，河面向上串著一股難聞的氣味，那蚊蟲大的能用筷子夾，如果不是親眼所見，打死也不信。不一會，船員們陸續(xù)到了輪船，三十多個船員個個都是古銅色的皮膚，一看就知是太陽的暴曬和船鐵板的蒸烤所致，長期的高溫天氣，火辣辣的太陽，烤得地面滾燙滾燙的，烈日下，地面溫度在30度，船上達(dá)到50多度，手摸鐵板上會燙起泡，連續(xù)的高溫高濕“桑拿天”天氣，加上船上鐵板蒸發(fā)，毫不夸張地說，船民們被折騰的一個個像非洲難民一樣，只有笑的時候露出一排白牙，陽光灼傷的皮膚在他們的身上依稀可見，蚊蟲叮咬的斑點布滿胳膊，因為是按航次開工資，有的駁船開航時帶的錢所剩無幾，每天就是白水面條，沒有作料，沒有青菜，撈出來兌點醬油就可以了，大家已經(jīng)一個多月沒吃到肉了。站在船板上短短的二十多分鐘，感覺鐵皮隔著鞋都能烤的腳很疼，那種讓人無法躲避的酷熱纏繞著，讓人煩躁不安，我感覺火辣辣的太陽快把我變成烤鴨了，真是“力盡不知熱，但惜苦夏長。”站在船板上是鐵板燒，住進(jìn)船倉里就是鐵包肉啊。看我們渾身是汗，一位大姐為我們打來盆水，我們洗好后，卻見大姐將水倒入了船后的大盆里，而不是倒到河里，我很不解，和大姐聊后得知，原來，船隊停的河道是個死水溝，船員們吃喝拉撒都在那條河道上，從洪澤湖帶來的生活用水早就用完了，現(xiàn)在的用水非常困難，船頭每周開出去一次，到大河道里取些水，消毒后分發(fā)給駁船，如果遇見下雨天，雨布積余的雨水都給收集起來做生活用水，倒在船后大盆里的水，沌清后可以洗衣用。在船隊召集開會的時候，船員們沒有吵，沒有鬧，認(rèn)真、安靜地聽著王總的講話，對公司的慰問露著感激之情，只是提出幾個簡單的希望，一是對這么長時間的滯港，公司能不能適當(dāng)補(bǔ)點工資，再者就是回去后能不能安排幾趟好一點的航線，看到眼前的這些景象，聽到這樣的敘述，親身體驗著這種感受，我的心似乎被什么東西揪住了，淚腺瞬間被擊破，眼淚猝不及防流下來，一句話也說不出來。
隨后，我們又到每條駁船上去看了看，了解到，這么長時間船員們怎么可能沒有情緒，可是看到船隊長李多軍自始至終與他們吃住在船上，他們的“怒火”也就自生自滅了。對于這么熱的桑拿天，船員一句自嘲的話——“不花錢洗桑拿。”聊到什么是船隊最高興的事情時，船員們爭先恐后地說：是船隊卸完貨后船靠岸，發(fā)工資后，來二斤很肥的五花肉，加一瓶“倒開”，沒有什么比這個更解饞的了，對他們來說，要問世間“食“為何物，直叫人生死相許，那就是豬肉，此時此刻，再好的人間美味，不勝紅燒肉?；蛟S是因為每天都要面對渺無邊際的河流，他們很容易滿足，心胸也變得如此簡單，再惡劣的環(huán)境也能如此的舒展和坦然，在聊天時，不經(jīng)意中我看見一位船民，他的上衣干干凈凈的，還有被折疊后的印子，一看就是剛換上的。我走到他的面前，說：“你們辛苦了”，可能感覺到我詫異的眼光，他說：“看你們來了，我剛換了一件干凈的衣服。”聽到這句話，我心里說不出來是什么滋味。在這么惡劣的環(huán)境中，這么困難的情況下，一個生活在最底層的人用自己認(rèn)為很得體的方式來接受我們的慰問，用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、一個簡單的待人接物的細(xì)節(jié)來維護(hù)自己的體面和對他人的尊重， 這樣的人讓我感動，值得我敬仰。
公司成立二十年了，現(xiàn)在的船隊的生活條件和以往比，好的太多了，可一看見船隊，我就會想起這段往事，想起船民們那憨厚中透著喜悅的笑容，正是他們的奉獻(xiàn)，推動著公司向前邁進(jìn)的步伐。那年、那船、那人也是我在公司這些年來心底里最深刻的記憶！感謝那些無私奉獻(xiàn)的可敬船員們！
